“母亲”这个字眼，在我快三十六岁的时候才开始。三十六岁，对于湘西北的人来说是人生大事，过去是人人必办酒的，好像这一年是一个坎，办喜酒冲一冲，压一压，人生才会顺遂一些。

年4月4日清明节第一天，孩子出世了，六斤六两，男。除了生产累人，还有产后大出血，我只想睡，浑身毫无力气。我的两位母亲来了，一个负责做饭洗衣服，一个带孩子。我躺在床上，小小医院的小床上，襁褓紧紧地裹着。居然是我生出来的孩子，至今无法相信，小小的眼睛，小小的鼻子，小小的嘴巴，手指跟竹枝一样细，轻轻一碰就要断了似的，哪里都是小小的。从怀孕到生产，每一次产检都没落过，怕给孩子留下什么不好的东西，所以一切都小心翼翼，做了总比不做好。等他一出来，我认真看了脸，哦，一切正常，鼻子眼睛嘴巴都有，心里略微松了一口气。脸上没有大的胎记，真是万幸，就是眼角额头中间有点红，不知是不是胎记，我宁愿相信是生产时挤压的充血。脚指头小小的，胖胖的，也许是贫血，看起来好像好多脚指头，稍微惊了一下。我打起精神仔细一看，嗯，五个，不是六个，还好还好，虚惊一场。做母亲之后，总是前怕狼后怕虎，睡梦中梦见他的脖子上张开了两只眼睛，直直地看着我，我吓醒了。醒来才知是自己吓自己，我太过担心了。这是我们的初次见面。

我是一点一点成为母亲的。医院第二天晚上，我的母亲，伟和我几乎没睡，他整晚打嗝。新手母亲父亲经验全无，我的母亲已经十多年，没带小孩子了。他一打嗝，一家人跟着难受。护士进来，教我们拍嗝。我们对孩子那小小的胃毫不知情。医院给我开奶，让孩子吸，真没有比吸奶力气更大的了，全身都在痛，而且隔一会就吸一次，每次坚持一二十分钟，真不知道小小的婴儿哪里那么大的力气，慢慢，从一点清水到后面渐渐多了起来。四天后出院，月子前半部分相安无事，吃奶睡觉，无非是起夜喂奶累一些。后面开始哭闹起来，半夜不怎么睡，母亲抱着他走，有时哭个不停，一家人听得心里凄凉，不知是做了母亲，还是产后虚弱听不得，眼泪一下就出来，心里恓惶得很。母亲打电话给认识的医生，才知是肠胀气，喝了点四磨汤才安稳睡去。还是那个小小的胃。我们对他一无所知。他在适应，我们在一点一点学习。三十天后回了老家保宁桥，由我的母亲照顾。慢慢开始摸清他的套路，什么都有了规律，新的问题又来了。四天，七天，九天，九天不拉粑粑，这样连续四五次，医院喝四磨汤来改善肠胃，不行，就买了开塞露，终于出来了。结果又是一周多不拉，孩子有气没力地耷拉在母亲肩膀上，一家人心疼万分，母亲抱着他走到雅林桥，三四里路看医生，又是开塞露。后来又是九天，母亲急了，不能总靠开塞露啊，医院，什么也没有，就开了点乳果糖。车费，药费不到20。某天终于拉了，母亲父亲还有我，我们仨围着一堆粑粑大笑不止，奔走呼告——拉粑粑了，还拉了好多，这兴奋不亚于获得一次大奖。

不过问题总是此起彼伏，跟打地鼠一样，不是这里出头，就是那里露面。乳腺差点发炎，一碰就痛，每次吸奶都要忍着。最要命是白天，他不愿意吸，总觉得吸奶太累，许是吸过奶瓶的缘故，吸不到就放肆大哭，撕心裂肺。最后想出的方法是用吸奶器吸出来装在奶瓶里喂，这才慢慢稳定下来。奶瓶一下一大口，对比我的，自然是奶瓶更满足。从此，除了晚上，白天基本都是吸奶器帮忙。我便按照奶粉的比例缩短间隔时间给他喂，他也渐渐习惯，体重也在稳步上升，肠胃也好了起来。他指甲长得飞快，总是抓自己的脸，今天这里，明天那里，好的也飞快，好像什么都没发生。开始吃手，吃衣服，见到什么就抓起来啃。开始想翻身，翻不过来就大喊，帮他翻过来，头抬一会就累。开始对你笑，早上醒来只要一看他，他就笑了，把人心都化了。开始想说话了，别人说话，他也说话，说话就是啊啊啊的大叫，看人打牌，他们为牌争吵，他以为跟他说话，也啊啊啊的回应。眼睛越来越有神，从开始的不聚焦，漫不经心，到现在的神采奕奕，用母亲的话说“眼睛像蛾眉豆一样黑黝黝的”。这比喻真是恰当！秋天的蛾眉豆好了，剥开来，就是漆黑如珠子，还圆溜溜的。孩子一天一个样，见风就长，一点新发现都让人欣喜不已。人对新生命的